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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历山河】从百花糖水到天光墟


*粤语文学(内置翻译)

*无聊的7K流水账,平凡的广州爱情故事

*又名老广州美食地图



————


方书剑今天累了个半死。


老板的脾气比台风季的广州还要阴晴不定,夹在乙方的追问和上司的指责之间痛苦挣扎,他有时候也不禁感叹,一个偌大的城市竟然塞不下一个小小的躯壳。下了班的方书剑像是被抽空灵魂的木偶突然活过来,想起家附近的老字号糖水铺子,那碗招牌的凤凰奶糊的滋味,他就恨不得飞回越秀区。


广州人的解压方式极其单纯,“吃”能解千愁,不够就再来一碗。


从最近的地铁口走到文明路的百花糖水大概500米,算半个“东山少爷”的方书剑对此轻车熟路,穿过老城区稍显逼仄的人行道直杀魂牵梦萦的甜味天堂。明明是一个在天河上班的新一代社畜,非还住在堵车一条龙的老城区。原因无他,跟爸妈住一起省房费,附近还有大把的老字号餐馆,生于1982年的百花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偶尔会被人笑说是“裙脚仔”*,但每月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社畜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老细,比碗凤凰奶糊。”

(老板,来碗凤凰奶糊。)


作为常客,方书剑根本不需要在百花门口那块令人眼花缭乱的大菜单牌子上寻找今天的目的,不开心的时候一碗黄澄澄散发诱人蛋奶香气的凤凰奶糊绝对是不二之选。


“靓仔,唔好意思啊,啱啱个客买走咗啊,今日最后一碗啦。”(帅哥,不好意思啊,刚才那个客人买走了,今天最后一碗啦。)


方书剑拿着纸钞不知所措,然而心里郁结难解,急需一碗浓醇香滑的凤凰奶糊救命。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突然想吃的东西一定要吃到才会有满足感。方书剑问老板,买走了奶糊的人在哪,老板指了指旁边,还附耳说这个顾客看起来不太好惹,劝他放弃这碗奶糊,换个杏仁糊啥的都好。方书剑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铲青头的男人,一脸“飞仔”相地坐在百花糖水外边的矮桌子旁,屁股底下垫着张红色塑料圆凳。身上黑色的工字背心遮不住饱满的肌肉,拿着和他本人画风相当不符的塑料小勺,以极其凝重的表情在慢慢搅拌里头的鸡蛋。


方书剑不知哪来的胆量,搬了张一模一样的圆凳就坐在铲青靓仔的跟前。


“靓仔,你碗凤凰奶糊可唔可以让比我食啊……我今日真喺好想食到啊!”(帅哥你那碗凤凰奶糊可以让给我吃吗……我今天真的好想吃到啊)方书剑捏紧了手中的纸钞,放到他面前,“我可以比多D钱噶,宜度唔够噶话我转你微信啊?”(我可以多给钱,你要觉得这点不够,我还可以转你微信?)


面前的帅哥抬起头看他,眼神狠得有点像提刀砍人的陈浩南,整条文明路现在都是他渣fit。正当方书剑手掌开始渗汗,快要沾湿手上的10块纸钞时,帅哥二话没说站起身,到铺子去多要了一个塑料小勺递到他手里。


“嗱,饮啦,你唔介意同我食一碗噶话。”

(喝吧,你不介意跟我吃同一碗的话。)


方书剑愣了一下,万般感谢这位大哥的奶糊之恩。眼看着奶糊在男人的搅拌下变成完美的金黄色,他不禁惊叹,能将凤凰奶糊搅拌成绝佳状态绝非易事,稍有不慎就会变成蛋花汤。他舀了一勺奶糊送进嘴里,把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融化在这口恰到好处的甜蜜中。


华灯初上的深秋花城依旧有些炎热,但无碍二人你一勺我一勺地品尝这最后一碗难得的闲适。他们很默契地没有说半句话,只是在静静地回味,在车水马龙的文明路一隅之地,听着司机不耐烦的喇叭声就糖水。方书剑对上男人那双好看的眼,和陌生人分食竟也有一丝丝奇妙的浪漫感。


“你搅得好匀啊,实喺成日食啦。”(你搅得好均匀啊,一定是经常吃)方书剑舀了最后一口放到嘴里,今天所有的阴霾已经随着满足感灰飞烟灭。


男人抬眼看他,是被他的夸奖逗笑了。方书剑不知道他笑什么,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还挺像他亲戚家里养的那只傻金毛。


“你都咁赞我啦,仲点好意思收你钱啊?”

(你都这么称赞我了,我还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呢)


方书剑的钱被他退了回去,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帅哥倒是个有礼貌的好人。他也不好意思再逼帅哥收钱,只能再次端出自己甜的堪比凤凰奶糊的笑容来谢谢人家的好意。


“喺啦,靓仔你叫咩名啊,我无理由一直叫你靓仔吧,虽然你真喺靓仔……”(对了,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帅哥吧,虽然你是真的帅)方书剑含着塑料勺,含混不清地问他。


“龚子棋。”帅气酷哥惜字如金。


“龚生,幸会幸会。”


“大家咁上下年纪,叫子棋得啦。”(大家年纪差不多,叫子棋就好)


“哇,你英文名喺咪叫GEM啊。”(你英文名是叫GEM吗)方书剑开始调侃对方的名字,“我个名叫方书剑,”


“《书剑恩仇录》?你阿爸实好钟意金庸。”


“其实喺阿妈钟意……”


两个大男人就坐在百花糖水门口的小板凳上吹水,从糖水讲到名字,名字讲到父母,最后讲到芳村榕树下那锅香喷喷的炭火鸡煲。直到百花糖水的老板说打烊了来赶人,两个人才不大好意思地起身。脚都坐麻了,龚子棋一个趔趄抱了方书剑一个满怀。方书剑居然被他身上带点止汗剂味道的男人气息搞得有点脸红,稍稍用力推开他,龚子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对一个2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的男人做了什么。


也许是一瞬间对那双圆滚滚,像杏仁一样的眼动了念。龚子棋嗜甜如命,他下意识觉得那双眼睛撒起娇来大约会变成最甜美的杏仁糊,是寻遍广州的糖水铺都找不到的滋味。


“得闲饮茶。”(有空喝茶)帅哥向他摆摆手。


“好啊。”


其实方书剑也知道,在这个住着1500万人的大城市里,没有联系方式的两人,想再见面就是大海捞针,龚子棋那句有空喝茶的道别,更像是广州人的标准客套话。


喝完糖水回到家心满意足的方书剑,收到了远在异国度假的父母的越洋电话,说是对门的房子有新的租客,明天是周六,让他去楼下给新房客送钥匙。这对潇洒的父母自从退休后秉承“及时行乐”的准则,将每年收的房租存起来去国外一个月的深度游,社畜方书剑自然是请不到这么长的假,最后干脆让父母享受二人世界,自己就留守家中,不做“电灯胆”了。


他家上一个租客是对小情侣,因为新婚添了个小宝贝,需要更大的房子所以搬走了。而据父母说,新租客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方书剑早上起床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听到了楼下传来行李箱轮子的声响便知道是新租客来了,赶紧穿了鞋子下楼送钥匙。


一打开铁门,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新租客是上次在百花糖水和他吃了一碗凤凰奶糊的帅哥古惑仔——龚子棋。


“呃……咁有缘噶……”(呃……这么有缘的……)


“你就喺包租婆个仔?”(你就是包租婆的儿子?)龚子棋倒是没有方书剑那种尴尬的见外,上来就调侃他。旧城区的楼大多又小又窄,一梯两户还没电梯,不过好在龚子棋年轻力壮,提着大行李箱上五楼也不喘大气,换作楼下的阿伯早就腰椎间盘突出发作了。方书剑没帮上啥忙,只能在他身后走,好像龚子棋才是房东,还帮他这个租客搬行李似的。


到了五楼,方书剑拿出钥匙一根根给他解释用途:“嗱,哩条匙呢,喺开大门噶,个木门有D旧,开唔到就踢距一脚。哩条匙喺入面个铁门噶,仲有哩条,拿来开楼下个铁闸噶。我地屋企就喺隔离501,你有咩事直接敲门就得啦。”(这条钥匙呢,是开大门的,这个木门有点旧,你开不了就踢一脚,这条钥匙是里面那个铁门的,还有这条,是开楼下的大铁门的。我家就在隔壁501你有什么事直接敲门就行了)


说罢他还现场示范了一下,怎么把被多年回南天湿气泡涨的老木门给踢开。刚离开的小夫妻很负责,临走前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省了方书剑家里不少的麻烦,龚子棋也能直接拎包入住。单身男租客相对好打发,有床有桌有柜子,再提供点诸如空调风扇热水器等基础的电器设施,就能跟棵杂草似地活下来。


十点多钟,方书剑游戏打得正欢,突然隔壁帅哥来敲门,一开门发现帅哥穿着拖鞋围着浴巾,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湿漉漉还滴着水,看起来可怜巴巴有点狼狈。楼道昏黄的灯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如果不是八块腹肌和被浴巾遮住一半的翅膀纹身过于显眼,方书剑还以为看见了一只淋湿的小狗。


“你屋企噶热水器……我唔喺好识用啊。”(你家的热水器,我不大会用啊)


方书剑不敢盯着他太久,怕被他发现自己脸上可疑的红晕。虽说广州的秋天和夏天没有两样,但入夜了总归会起风。龚子棋打了个喷嚏,才让换了睡衣的方书剑急急忙忙跑到租客房间里去帮人看热水器。


等方书剑给他调好走出来,龚子棋才颇为不好意思地走进去洗澡。一边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朝门外喊:别走啊,待会请你吃宵夜。


方书剑坐在沙发上等的时候,心下犯嘀咕,自己不被美色诱惑,却为美食动心,广州人的DNA当真可怕。方书剑环顾四周,龚子棋没给新家增添什么装潢,只是在墙上贴了一大张纸,上面写着自己宏伟的计划,一个创业的蓝图。他笑着心想,这个破房子里会不会跑出第二个马云。


很快龚子棋就拿着条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出来,问小房东待会去哪吃。方书剑心一横,反正今天是周六,吃顿宵夜当他的新居入伙饭。杏仁圆眼滴溜一转,在脑海里开始搜索夜半菜单。要说宵夜,广州人的选择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多也不为过,但要说最能挑动味蕾的,也许是带着蜂蜜甜味的广式烧烤。很快,方书剑打了个响指,拉着头发还半干的龚子棋踢着拖鞋下楼觅食。


不远处走过一条街就是一个有点年代的粤剧剧场,方书剑神神秘秘拉他进了条小巷子,说这个地方我还不带别人来呢。于是两个大男人踩着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爬上四楼,方书剑轻车熟路走得极快,龚子棋倒是怕一脚踩空而显得小心翼翼。本来看着像栋鬼屋的危房,在越过天台的门后,听到了享受夜晚滋味的人声鼎沸。


今晚他们运气很好,刚刚走了一桌人,他们很快就坐在和百花糖水相差无几的矮桌边上,方书剑叫来老板娘点菜,排骨鸡翅鸡脆骨豆腐串,再烤几串蔬菜开瓶沙士白柠,他点单都无需看菜单,早就有了腹案。


“靓仔,今日带朋友来啊?终于唔喺一个人来食宵夜咯。”(帅哥,今天带朋友来啊?终于不是一个人来吃宵夜咯)老板娘看着方书剑略显局促的表情笑了起来,龚子棋接过话头说,没事,以后我陪他吃饭。


方书剑两手捂着嘴和鼻子,心里跟灌了半大瓶汽水似的有点泛酸,自己做孤独的美食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多了个人说要陪自己吃饭,说不开心是假的。宵夜这种东西,就是要和别人一起分享,才有烟火气的乐趣。等了好一会,端上来的烤串不负众望,肉质焦香脆嫩,油花和蜜糖在街灯下闪着诱人的色泽,咸甜之间的微妙平衡感是广式烧烤的精妙之处。两个嗜甜党风卷残云地干掉了所有食物,龚子棋更是恨不得拿手指把盘子里剩下的蜜汁刮下来舔掉。


最后方书剑发现龚子棋悄悄扫了二维码埋单,才明白原来他说的“得闲饮茶”是一句承诺。


————


一顿宵夜能垫肚子,也能成就一段友情。此后方书剑每次听到踢木门的声音,就知道龚子棋回来了。而他下班的盼头不再只是一碗糖水,还有一个人在等你吃饭的期待。方家爸妈不在家做饭,烹饪技巧为0的两个大男孩自然只能组队制霸老城区美食攻略,上至酒家茶楼,下至大排档走鬼摊,有时甚至还坐地铁跑到长寿路只为一碗宝华面店的牛腩面。如此这般外加每天打卡百花吃一碗糖水,龚子棋调侃说,咱们这天天吃的,估计没到半年这菜单上的全让我们吃个遍了。


方书剑只是笑着回答他,每天都有个人跟你一起吃饭不好吗。龚子棋摆摆手反问他怎么不带女生来吃,他便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说,跟你一起吃就很好。


龚子棋不解,却也知道他不想回答。


搬进来的第二个星期,龚子棋被融资计划书搞得焦头烂额,满地的废纸和咖啡空罐依旧没能给电脑上的PPT增加半个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盈利模式,如何去征服苛刻挑剔的投资人,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Deadline迫在眉睫,龚子棋显得相当烦躁,却也束手无策。索性拿起烟和打火机就跑到小阳台去呼吸新鲜空气,让脑子清醒清醒。没想到隔壁小房东也还没睡觉,穿着睡衣在晾衣服。看到他走出阳台,还特别热情跟他打招呼:“咁夜仲唔训,出来煲烟?”(这么晚还不睡,出来抽烟?)


龚子棋点点头,问他怎么也不睡,明天不用上班吗?方书剑扯了扯挂在衣架上的衬衣,丫杈在晾衣杆间穿行,手势娴熟,倒颇有几分宝钗扑蝶的味道。


“我突然霖起未晾衫姐……睇你就成日挨夜,对身体唔好啊。”(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还没晾衣服而已……我看你就整天熬夜,对身体不好啊。)方书剑对他的精神状态表示担心。


“训唔着,我成日觉得自己有好多嘢做唔晒,唔敢训,久而久之就想训都训唔着了。而且个project就嚟deadline啦,边度仲训得着啊。”(我睡不着,我整天觉得自己有好多事情要做,不敢睡,久而久之就睡不着了。而且这个项目就快截止了,哪里还睡得着啊)龚子棋对着夜空吞云吐雾,年轻创业者的所渴望的未来也如笼罩在烟雾中,迷茫而没有出路。

方书剑看他一脸哀伤便说,你开开门,我哄你睡。


龚子棋哭笑不得,却还是去开了门。


没想到方书剑捧了杯热牛奶过来,先是督促他赶紧喝下去,然后坐在沙发上拍拍自己的大腿说,来,这里借你睡。一开始龚子棋表情还有点抗拒,待他的头靠在方书剑腿上,才知道为什么某些日本男人这么热爱“膝枕”。他的大腿不像寻常男人的腿硬邦邦,反而还有点弹手,可说是一个上好的枕头。


随后,方书剑的手抚上他的额发,轻轻地,像在替一只小猫梳毛,嘴里还一边哼唱《月光光》。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


龚子棋趴在方书剑的膝盖上,听他唱古老的童谣儿歌,终于轻轻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在梦里看到了久违的家。


第二天醒来,龚子棋发现自己已经盖着毯子窝在沙发里,脏乱的房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一碗蛋花粥已经放得有些凉了,热气已经散去,碗里凝了一层粥皮。龚子棋把粥搅匀舀了一勺放嘴里,才看见碗旁边留的字条:加油~你一定行的!记得吃早餐啊!(P.S:我第一次做饭,你不许嫌弃!)他几乎能透过纸条看见方书剑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什么样俏皮的表情。


龚子棋仔细将粥的味道分布在他所有的味蕾上。说实话,水放少了,粘稠得像加了水的饭,煮得时间也不大够,口感不够绵滑,而且盐还放多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都不是一碗好粥,但偏偏吃了第二口开始,龚子棋的眼泪就一点点流到碗里去。


丢,粥更咸了。


他将见底的空碗洗干净,伸了个懒腰继续坐在电脑桌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睡不着的毛病在方书剑的童谣膝枕疗法下不药而愈,今天一首《月光光》,明天一首《落雨大》,成了龚子棋最好的安眠药,但亲自去给投资人讲计划书的时间迫在眉睫,他的压力多大不言而喻,对方书剑也日益依赖。


躺在膝盖上,他第一次用仰视的角度去凝视方书剑优美的颈线,微凸的喉结和俊朗的五官。白炽灯管的光牛奶一样倾泻在他眼睛上,刺眼得很。但洒在方书剑脸上却柔得像月光,和他的弯弯眉眼一起汇成一条月亮河。


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也察觉到他的视线,低下头,迷惑地看着他,龚子棋才发觉自己的视线不太礼貌,偏过头静静听他哼唱童谣。


“落雨大,水浸街,阿妈担柴上街卖……”


龚子棋心里好像有点不一样的东西随着旋律在发芽,稍不注意就像珠江边的细叶榕悄悄扎根,待你发觉之时已然茁壮。


“多谢你。”龚子棋抓住方书剑的手,真诚道谢。


“等你个project过咗再多谢我都唔迟啊。”

(等你这个项目过了再多谢我也不迟啊。)


龚子棋闻言撑起身子,爬起来继续工作,但心里的弦已经松了下来。


方书剑一如既往送来热牛奶,看见龚子棋专心工作的模样,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蹑手蹑脚地走出他的住处,独自悄悄地熨平过快的心跳。


很快,龚子棋要去见投资人,方书剑临出门上班之前还替他理了理西装领子才走的,回头还对他说,等你回家一起吃饭。


但是那晚上,龚子棋没有回家。方书剑坐立不安,却也隐约知道了那个有些残酷的答案。而第二天早上起床听到开门声,他立刻爬起来开门,迎接他的却不是龚子棋,而是久违了的父母。


“仔啊,今朝个租客退租走咗啦,你得闲去捡下间屋。”(儿子啊,今天早上那个租客退租走了,你有空去收拾下那间屋子)母亲把拉杆箱交到儿子的手里,没有察觉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失望。


方书剑完全没有想到,龚子棋会趁他不在的时候退租了,而且一个字都没告诉他。


他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到今天都没有加过龚子棋的微信。和他住了太久对门,习惯了面对面讲话,习惯听他踢门的声音,习惯和他去吃饭,从不曾隔着屏幕交流。却忘了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维系联系,一旦走丢了,就是大海捞针,也许终其一生也找不回来了。


他问母亲要了龚子棋的微信,对方却没有通过好友申请。


“你点解要逃避?逃避失败,逃避我。”

(你为什么要逃避,逃避失败,逃避我。)


这是方书剑最后一条好友申请消息。


龚子棋始终没有回复。



————


繁忙的广州城像一个被成千上万个齿轮驱动的精密仪器,而美食是其中最令人啧啧称奇的产物。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广州人,也只有在佳肴入口的瞬间,才能忘记所有生活苦楚。


百花糖水就是广州人千百个治愈所里,其中最甜蜜的一个。


“唔好意思啊,啱啱个客买走咗啊,今日最后一碗啦。”百花糖水的老板娘对着买糖水的高大帅哥摆摆手,表示无能为力,手指指过去门口的矮桌,告诉他谁是那个喝到今天最后一碗凤凰奶糊的幸运儿。


“靓仔,我分半碗比你啊。”

(帅哥,我分你半碗啊。)


龚子棋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回头看见方书剑坐在红色塑胶凳上,笨拙地搅拌着那碗凤凰奶糊,奶糊里埋的那颗鸡蛋都被他搅成了蛋花粥。


人和人之间,也许冥冥中还存在着一条几乎隐形的红色细线,牵着两个人不在人海里走散。


大家都叫它“缘分”。


龚子棋揉揉鼻子,坐在方书剑对面,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


“有件事,我想第一时间同你分享。”龚子棋放下塑料勺,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上个星期我终于摞到融资啦。”


“咁又点啊。”

(那又怎样?)


“你之前话过,等我完成咗个project再多谢你。”

(你之前说过,等我做完这个项目再感谢你。)


“点啊,又喺得闲饮茶?诚意少咗D喔。”

(怎么,又是有空喝茶?诚意不足啊。)


“你觉得……以身相许,你来做老板娘点样啊?”


方书剑的眼睛模糊了起来。


“你比翻我成个月奶糊钱先啦!”方书剑一边哭着吸鼻子,还不忘跟他斤斤计较,“还咗我先考虑下要唔要纡尊降贵啦。”(你先还我一个月奶糊钱再说!还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纡尊降贵。)


“喺度等我饮咗成个月奶糊?”

(为了在这儿等我喝了一个月奶糊?)


“喺啊!唔得咩!饮到我荷包都空晒!”

(是啊!不行吗!喝得我钱包都空了!)


龚子棋伸出手,抹去方书剑眼角的泪,学着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对柳飘飘说的那样。


“我养你啊。”


离开了百花糖水,他们在老城区的大街小巷里游荡,龚子棋跟他说了很多,包括自己为什么离开家,为什么想创业,甚至从小到大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方书剑就这样静静听着,在深秋的夜风里,情不自禁吻上龚子棋的唇。


然后换来一记更加动情的深吻。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散步,看着越秀区的街道逐渐从喧嚣归于沉寂,时不时再接个吻。万家灯火一一暗淡,只剩下昏黄的街灯还在守护夜游的爱人。两三点钟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天桥底下,一些小摊贩开始出来摆摊。


那是只有深夜浪迹街头的人才能偶遇的奇幻世界,一个叫做天光墟的,夜间限定的小型市集。


龚子棋和方书剑是第一次看见,大部分广州人也从未见过。他们好奇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卖廉价小商品的,有卖小人书的,有卖假古董的……最后龚子棋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小饰品摊上。摆摊的阿姨看来了客便热络起来,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说,帅哥过来看看。


龚子棋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廉价饰品堆里逡巡,翻了好一会才拿起一个塑料的戒指问多少钱。阿姨比了个数,说:五块。


他二话没说掏了钱。方书剑一脸“你疯了吗5块钱还能买瓶癍痧凉茶诶”的表情瞥了他一眼。阿姨原以为他要讨价还价,龚子棋却说,送人的,打折了显得多没诚意。


“你之前讲得啱。”龚子棋将买来的塑料戒指套在他手指上,“我一直喺度逃避,所以我宜家唔想再逃避。”(你说得对,我一直在逃避所以我现在不想再逃避了。)


“留喺我身边,好唔好。”

(留在我身边,好吗?)


方书剑点点头,一低头靠在龚子棋胸膛上,复而又闷声说,一个塑料戒指就把自己套牢,亏死了。


龚子棋笑着说,等你做了老板娘,给你换个钻石的。


破晓在即,第一班地铁大概已经准备运行了。方书剑拿手挡着初升的太阳,一缕晨光透过戴着戒指的手指缝隙闪耀着钻石样的光辉。今天的太阳也即将撒在这片悠闲的土地上,唤醒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


小贩纷纷收摊回家,他们都知道天光墟要散了。


但是龚子棋在熹微的晨光里再次牵起了方书剑的手,余生不想再散。



——END——





注释:*“裙脚仔”,类似妈宝男。



最后我插播一句:真正的广州人是敢于直面癍痧凉茶的壮士,我修炼还不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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